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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兰迪的秘密，或诗人献给画家的一章水仙辞

来源：爱乐趣网时间：2020年05月03日 12:24

原标题：莫兰迪的秘密，或诗人献给画家的一章水仙辞

乔治·莫兰迪（Giorgio Morandi ，1890-1964）

莫兰迪可真是个奇人。这位意大利画家是个超级宅男，终身隐居在博洛尼亚，仅有几次因为颁奖而出省。唯一一次出国，是去看偶像塞尚的画展。除了在大学教授绘画，其余时间都用来画画。但画来画去，却有限得很，主题有限，数量有限，概括地讲主要也还是那几个瓶瓶罐罐。但却了不得，只要参展，总是拿奖拿到手软。甚至他的同行、另一位大画家契里柯都羡慕嫉妒，嚷嚷了好几次，总怀疑这个家伙莫不是在装低调。

当然，他也不回话，只是继续画。不过，那个被认为仅次于毕加索并让毕加索又紧张又爱的巴尔蒂斯当时就直言，莫兰迪的画与中国、东方绘画的精神是相通的，他的重要性必将日益凸显。

巴尔蒂斯肯定是说中了。事实上，不仅评奖专家爱，大众也爱，全世界都爱，至今依然如此。不只他的画，他的用色也独树一帜，开创了一种莫兰迪色。他去世半个世纪后，莫兰迪色依然时不时作为潮流回归。就算不懂审美的，都起码能看明白：高级！而他的画更不用说，每次展出都是瞩目的盛宴。

艺术评论家陈儒斌在纽约一次展览中就领略到莫兰迪的魅力。那次其实是群展，很多当代红极一时的画家作品，动辄都是5米、10米的巨作，而莫兰迪的都只是40厘米、50厘米的小画。然而，他惊奇地发现在现场，最能“镇场”的反而依然是莫兰迪。就好像让•热内说贾科梅蒂的雕塑，那么小小一个的雕塑，只要放在一个房间，整个房间便成为一座神庙。

陈儒斌说，来来去去的人到了莫兰迪的画前，好像突然不自觉地安静下来，进入一个特别的空间。他说那些老老少少都静默了，盯着那简单的瓶瓶罐罐，却又不说为什么。或者说不明白，却依然那么喜欢盯着。最让他动容的是一个小孩子凝神观看，他不禁惊叹，莫兰迪究竟是怎样的魔力呢？

陈儒斌|摄

关于莫兰迪的魔力，法国当代诗人菲利普•雅各泰在《朝圣者的碗钵》里讲得特别好。雅各泰也是《观看的技艺：里尔克论塞尚书信选》的法文译者，他以为，那部诗人谈画家的经典之作，实是细描了一个诗人如何尝试趋近一个画家，就像塞尚趋近圣维克多山，走的俱为一条朝圣的路。而他自己，在面对莫兰迪，在心生震动时，所做的也正是一个趋近，趋近一个谜。

所谓的这个谜：这位画家用一生，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只是那么几朵花、一点点风景、一些瓶瓶罐罐，然而，在这有限的形里，却仿佛有无尽相。这谜乃至让人起疑。便有点像斯特兰德在霍珀画前的感觉，有某种熟悉，却是道不清说不明的。斯特兰德写霍珀，没有任何理论的切入，没有任何意义的脚手架，只是一种原始的观看、近乎天真的观看（这倒与里尔克在1907年秋天遇到塞尚又是一样的）。在斯特兰德那里，不过“如是如是”的指指点点，白描。而雅各泰却有不同。

若说斯特兰德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行走，那么雅各泰便是在空中飞翔。他讲莫兰迪，却分明见里尔克、但丁、帕斯卡、莱奥帕迪、巴赫、维米尔、贾科梅蒂……这些诗人、哲人、画家、音乐家，在召唤中，纷至沓来，自相映发：或者并置，看形相的差异，看构图与光色；或者远溯而去，拓印彼此的思想图谱；或者比对，演绎他的巴赫式的变奏手法。他以他们为观照，照见其画作里数学与几何的精魂；照见其画作背后的黑暗深渊，以及其上“振奋的灵魂，少年的灵魂，燃着纯粹的火焰”；照见其画作惊人的平静与同等的激越。

雅各泰说但丁诗句能给我们飞升或狂喜，并以为这是诗人的必要，倘若无，便有所不及。而莫兰迪显然是有的。的确，雅各泰在那些静物、花朵、水彩前每每的耽思、寻觅、偶然兴得，总是会感受到“圣母升天”“主显圣容”“圣谈”“临终圣餐”等《圣经》里的奇迹、超凡入圣的奇迹，云门宗所言的““拄杖子化作龙，吞却乾坤”的奇迹。这也是一种炼金术的原理，含有某种物理的转化、某种精神的幻化。这便是莫兰迪的秘密所在、他画作里相与无相之间的幻化之谜所在。

当然，也许这都不相干，因为莫兰迪走的或许是另外的路——想想牧溪——想想他的那幅《六柿图》——那永恒的六个柿子。而那幅画，它自身仿佛已成为绘画的第一义。相与无相俱在。在此说什么擢升、不擢升，都只觉得是落于下乘。

雅各泰为何要选择莫兰迪呢？这其实是要想一想的，因为如他自己宣称的，他之前从不谈画—— 他本是很有资质的：与他偕隐且一生挚爱的妻子即是专业画家，他家里收藏无数当代画作，他又曾专门钻研16到19世纪的绘画——而最终因为莫兰迪食言。这样的破例，这样的郑重，而我们——起码作为译者的我——不问这个，简直是有点轻浮了。

而对此，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们的人生。他说莫兰迪如僧侣，背对世间以及世间的日月。说莫兰迪对两位思想先驱的心仪，其中之一便是共有的隐逸心。而他自己也正是如此，1925年出生的他在28岁结婚的当年即离开巴黎，在法国南部乡村隐居，直到今天。

然后是他们的作品。他屡屡提及画作里弥漫的专注与耐心，以为莫兰迪的人生与作品皆分明地在抵抗着涣散。而这个也正是雅各泰的写作风格。这里只讲一点，就是对光的辨认。莫兰迪画作里有光吗？当然有，然而是几不可见的，是一个almostinvisible。但雅各泰却能看到——暗哑的光、永恒的光、宁静的光——且看得明晰：他能分辨出晨光还是暮光，是迟落在地平线上的遥远的星子的光还是黎明日出之前那一瞬的光。

他说画家对光的追逐、等待、心心念念，永无厌倦。而这恰好就是雅各泰自己啊。他自己正是一个捕捉微光的人。他被称为“黎明诗人”。诗人冷霜翻译了他不过10首诗，就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他“似乎倾力于书写昼夜更替之际光影变化的无穷奥妙”“醉心于捕捉事物的黎明状态”。所以，他们是同类。即使笔调这么减省，但其实与里尔克遇见塞尚的那种燃烧与迷醉，有着同样的强度。那么，其实这乃是诗人为画家献上的一章水仙辞。

“你终于闪耀着了吗？我旅途的终点。”

是梵高，他有一幅自画像，一个背着画具的画家阔步走在一条大道上，去往塔拉斯孔，那是他作画的地方。画家走在路上，阔步走着，背后是金色的麦田，脚下的路明亮。五光十色，梦幻一般。而画家的脸看不清，暗暗地，与地面拖着的影子有着同样深度的黑，灼烧后所留的黑。黑得惊心，像痛苦。

所以，梵高、塞尚、莫兰迪是绘画的朝圣者，而我们在他们画前凝望的时候，同样也是朝圣者。

这么多内容，但雅各泰却笔墨简省，两三万字，几乎是散文诗。内容高度精炼，金句频出，深切而优美。比如说莫兰迪与那些他喜欢的思想家都比较早熟，然而呢，“灵魂，确是振奋的灵魂，是少年的灵魂，燃着纯粹的火焰”。说莫兰迪在画作里“深深意识到人类的悲哀，同样深深意识到万物可能的湮灭”。讲述画作的时候，他很少重复描述，而是单刀直入、一击必中。

比如，有一幅画，说花朵的微妙颜色，“是黎明的颜色、事物始萌而非烂漫的颜色——虽是初开，却全神贯注，虽轻淡，却是密密地。在这里，印象主义者的闪烁、佛兰德斯画派的充盈，与我们遥不可及。但这些花朵从不言说即将凋零的脆弱与朝生暮死”。

而另一种颜色，“有时，颜色尤其简素，仿佛是冬日，是木头与雪的颜色。它们再一次地，让你马上想到‘忍耐’这个词，想到老农，想到灰衣僧人——与雪中，与空房间里粉白墙壁之间的那种寂静同等”。雅各泰的文字倒是很像他讲莫兰迪“毋宁说是一切言语的凝聚，或花蕾，等待着再一次绽放”。

事实上，这些语言的花朵在本书出版后的三四个月中，在这个春天已然绽放了。

马凌老师读后评说：莫兰迪色，灰度，同时也是尺度，丈量出与俗世的距离。那些碗钵，形与相已脱，自在自得，和光同尘，近乎禅定。本书薄薄一册，是法国诗人雅各泰对于莫兰迪画作的观想，书中所附的小图，除了莫兰迪为人熟知的瓶瓶罐罐，还有不那么为人所知的风景、瓶花、抽象水彩。诗人自然是以诗释画，里尔克、但丁、帕斯卡、莱奥帕蒂、巴赫、维米尔、贾科梅蒂，都有接近之处，又都有说不出、说不尽的缺憾。

译者光哲，颇得真味，以“如如不动”“泌色”“留白”“无尽相”等东方语言来转译，也保留了西方化的“朝圣”“纪念碑性”“神秘”“栖居”等等概念，虽是杂糅，却又圆融。好的艺术，是让知音“无言以对”的，有所会心，抚掌就好。

还有一位朋友kui说：诗人遇到了那些画，它们像谜一样，吸引他拒斥他，他无法临写，只能趋近。这时，他心生震动、感觉共鸣、思绪纷飞，然而难以言明，他想到一个又一个伟大的对照与相近。怎么描述莫兰迪的画呢：白色花瓶里是一些玫瑰，背景里的两种灰，一种稍微淡点，一种稍微深点……这样简朴，就足够了。

然而，莫兰迪那样专注、镇定、清醒、忍耐，于是诗人看到了更多：无限空间里的永恒寂静，惊人平静后的同等激越，燃着纯粹火焰的少年的灵魂。还有诸如尘沙、灰烬、晨光、羞怯、颤抖、聚拢、蜃景、纪念碑、旅人的慰藉、最初的白光、临终的气息、飞升朝圣。是啊，艺术无需言明，面对那些光，“我们这些余众，似乎也可以再次拥有无尽的宁静”。

此时， 《朝圣者的碗钵：莫兰迪画作诗思录》，这样一本沉静有力的书，读起来，正当其时。

走进莫兰迪的艺术世界，探索莫兰迪艺术的秘密，莫兰迪色的秘密。法国伽利玛出版社“七星文库”封神作家、法国大诗人雅各泰谈莫兰迪。诗人谈画家的经典。诗性、直观性艺术写作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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