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宗一:《金瓶梅》的作者 书名 争议
原标题:宁宗一:《金瓶梅》的作者 书名 争议
说 明:
本文摘自拙著《宁宗一讲〈金瓶梅〉》(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8月第1版)一书。因为该书是面对一般听众和读者,所以需要简单地介绍《金瓶梅》的作
者、书名等问题,而这些问题至今在研究界一直争议不断,于是分别列三个小标题加以简要论述,即“尚未破译的作者之谜”“颇有讲究的书名”和“永远打不
完的笔墨官司”。由于该书是“讲座体”,文中只能提出基本观点,而这些观点仅是我面对诸多争议而表述我个人极不成熟的想法,但未能全面展开论述。现在
一并摘出,选进本书,供读者参考、指正。
尚未破解的作者之谜
《金瓶梅》在我国小说史上是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它的诞生标志着我国古代长篇小说艺术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
然而,关于《金瓶梅》的作者问题,从这部奇书横空出世,震惊文坛之时一直到今天,仍然是一个尚未破译的谜。之所以较难破译,是这部小说设下了一道难
题,即它有大量的性描写,而作者又千方百计掩盖自己的姓名。
现知最早论及《金瓶梅》作者的是屠本,他在万历三十五年(1607)时写道:“相传嘉靖时,有人为陆都督炳诬奏,朝廷籍其家,其人沉冤,托之《金瓶
梅》。”(《山林经济籍》)
万历四十二年(1614)袁中道则说:“旧时京师,有一西门千户,延一绍兴老儒于家。老儒无事,逐日记其家淫荡风月之事,以西门庆影其主人,以余影其
诸姬。”(《游居柿录》卷九)
到了万历四十四年(1616)谢肇淛又说:“相传永陵(嘉靖)中,有金吾戚里,凭怙奢汰,淫纵无度,而其门客病之,采摭日逐行事,汇以成编,而托之西
门庆也。”(《小草斋文集》卷廿四《金瓶梅跋》)但是他们都没有确切地说出小说作者的真实姓名,而且所用大多均为“相传”。
《金瓶梅词话》刊刻面世后,论及它的作者的有两家影响最大:
一是沈德符,他在万历四十七年至四十八年(1619-1620)时说:“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万历野获编》卷廿五》);
二是晚出的欣欣子《新刻金瓶梅词话序》:“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于是,从明末清初始,人们都以此两点为据,去
探寻《金瓶梅》的作者之谜,提出了众多作者名单,如王世贞、徐渭、卢楠、薛应、李卓吾、赵南星、李渔等。 其中王世贞说最为盛行,直至上世纪30年代吴
晗先生著文详论其不可靠,王世贞一说才发生了动摇。
然而,有趣的是,最近(2008年4月5日)中央电视台科教台在《探索·发现》专题节目中推出了谁是“兰陵笑笑生”?讲述《金瓶梅》与王世贞的关系。
论据之一仍是从李时珍请王世贞为其《本草纲目》书稿写序,而王世贞十年后才写就。关键是《本草纲目》中的“三七”是李时珍首次刊于自己的书稿中。人们
现在看到的《金瓶梅》竟然提及“三七”这一味当时并不为人所熟知的云南生产的中药。于是,这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遐想的空间。
万历本
关于《金瓶梅》的作者,近年又有不少研究者,在验证前人诸说基础上,提出了不少新说,如李开先说、贾三近说、屠龙说、汤显祖说、冯梦龙说等等,形成
了旧说犹存、新说迭起的热烈局面。迄今,提出《金瓶梅》作者的主名者已达53位之多。
根据目前掌握的材料,想对《金瓶梅》作者的真实姓名作出确切的判断还为时过早。倒是《金瓶梅》本身大致向我们证明了它的作者的身份、阅历和学养。比
如说,《金瓶梅》写了大量的人物,其中塑造得最出色的主要是市井人物,商人、伙计、荡妇、帮闲诸色人等,有许多都达到了传神的境界。
而上层人物,如宰相、太尉、巡按、状元等大都写得比较单薄和平板,至于描写生活场面和事件,也是贩卖经营、妻妾斗气、帮闲凑趣等场景写得活灵活
现,而对朝见皇帝、谒见宰相等礼仪显得生疏。
因此,仅就人们的直观感觉来看,写作《金瓶梅》的人,固然有丰富的生活阅历,却不可能是身居高位的大官僚。
如果再从全书中穿插的各种时令小曲、杂剧、传奇、宝卷及话本等材料看,作者对此十分熟稔,然而作品中作者自己写的诗词大多不合规范。因此他不大可
能是正统诗文功底深厚的“大名士”。
仅就小说本身加以观照,他很可能是一位沉沦的士子,或以帮闲谋生的下层文人,也说不定竟是一位“书会才人”。
和这些说法很不同的是,有的研究者认为,《金瓶梅》是纯粹的文人小说,它不同于瓦舍勾栏的说书人,在大庭广众中讲述着一个古老的带传奇色彩的梦,而
是由书斋窥视市井,窥视着说书人离之不算远,却难免有几分隔膜的人情世界,
它的心态因而不是神往的,而是谐谑的或讽喻的;不是遵从公众的日常道德的,而是隐秘的和带点玄学味的。由这种特殊心态带来的新的叙事情调、角度,
才推进了中国章回小说成规的转型①。
时至今日,关于究竟谁是《金瓶梅》的作者的争论仍然在继续,谁也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证实这位“兰陵笑笑生”究竟是谁。
在《金瓶梅》的作者破译过程中,在众说纷纭中,我的看法始终如一。
在没有确凿的资料和证据面前,我宁肯把“兰陵笑笑生”这个明显的作者笔名就认作是一个永远的天才的象征,他无须还原某一个实在的某某人。事实上,
中国通俗小说的作者之谜不仅仅是一部《金瓶梅》,甚至连妇孺皆知的罗贯中是《三国演义》的作者,吴承恩是《西游记》的作者,现在也遭到了质疑,论文、
专著一大摞,但我至今存疑。
原因只有一个,中国小说特别是通俗小说一直被认为邪宗,是小道,是街谈巷议,因此无论是作者个人有意地化名,或历朝历代的读者善意地把一部小说安在一位文化名人的名下,我想都是事实。
所以与其捕风捉影,进行徒劳的考证,不如索性把中国的通俗小说家们的署名只当作一个文化符号,在不影响理解文本内容、意义和艺术成就的基础上,给
予更宽容的处置。
四大奇书套装本(齐鲁书社出版)
下面附带介绍一下《金瓶梅》的版本:
《金瓶梅》的版本也较复杂。在这部小说刊本问世之前,社会上已有各种抄本在不同地区流传。据文献记载,当时拥有抄本的有徐阶、王世贞、刘承禧、王肯
堂、王稚登、董其昌、袁宏道、袁中道、丘志充、谢肇、沈德符、文在兹等人。这些抄本都未能传世。
《金瓶梅》初刻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但初刻本不传。现存世最早的刊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一百回系初刻之翻印本。其正文前顺序列欣欣子《金瓶梅
词话序》、廿公《跋》和东吴弄珠客《金瓶梅序》。东吴弄珠客序署“万历丁巳季冬,东吴弄珠客漫书于金阊道中”。
此后,约刻于崇祯年间(1628-1644)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一百回,有图一百零一幅,首东吴弄珠客序。
此本据《金瓶梅》初刻本从回目到内容作了大量删削、增饰和修改工作。如删去了原书约2/3的词曲韵文,砍去一些枝蔓,对原书明显的破绽之处作了修补,
加工了一些文字。
另外,结构上也作了调整,如《新刻金瓶梅词话》第一回是“景阳冈武松打虎”,此本改为“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此本传世有数种,首都图书馆藏有初刻
本。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此本有题词半页,署“回道人题”。
明末清初戏曲小说家李渔所著小说《十二楼》刻本有“回道人评”,《合锦回文传》传奇又有回道人题赞,故回道人或可能与李渔有关。有论者认为李渔即
回道人,也就是本书的写定者和作评者。
另外还有一部清初通行本,即《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一百回,也就是彭城张竹坡评本,本书初刻于康熙乙亥年(1695),首有序,署“康熙岁次乙
亥清明中浣秦中觉天者谢颐题于皋鹤堂”。
正文前有《竹坡闲话》《金瓶梅寓意说》《苦孝说》《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冷热金针》等总评文字。正文内有眉批、旁批、行内夹批,每回前又有
回评,均出自张竹坡之手。
清乾隆以后出现了各种低劣的《金瓶梅》印本,且大多标榜“古本”“真本”,然而均系据《第一奇书》大删大改之本,完全失去《金瓶梅》原貌,可称为
伪本。
皋鹤堂本
那么今天的读者应当看哪一种版本显得更为可靠呢?提出这个问题确实由于目前图书市场经常有鱼目混珠的现象。
有些书商针对一些读者的猎奇心,采取多种营销手法,特别是用五花八门的包装来迷惑想真正阅读《金瓶梅》的读者,结果确有不少读者买了一些不伦不类
的版本,在吃亏上当的同时主要是没有真正看到这部旷世奇书的真实面目。
为此我想借此机会介绍几种经过研究者严肃整理标点的本子,供读者和听众参考:
1.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戴鸿森校点《金瓶梅词话》。
2.齐鲁书社1987年版王汝梅、李昭恂、李凤树校点,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
3.岳麓书社1995年版白维国、卜键校注《金瓶梅词话校注》。
4.人民文学出版社“世界文学名著文库”2000年版陶慕宁校注《金瓶梅词话》。
为了更好地了解《金瓶梅》中的词语,可参考以下工具书:
1.王利器主编《金瓶梅词典》。
2.黄霖主编《金瓶梅大词典》。
3.白维国《金瓶梅词典》。
4.傅憎享《金瓶梅隐语揭秘》。
《金瓶梅词话》(线装书局出版)
颇有讲究的书名
古今中外所有的作家对自己的著作的命名都是很讲究的,除了注意切合书的内容和体现自己的风格以外,对于通俗性和世俗化很强的小说著作,在商业性市场
化的驱动下更是需要挖空心思去找寻吸引读者眼球的书名。
比如一部小说有了一个好书名,可能对于它的成功出售就占有不可小觑的分量。中国古典小说的命名一般来说都注意和内容合榫,不会出大格的。
《三国演义》就是写魏蜀吴,据地称雄;《水浒传》就是写山林草莽,梁山聚义;《西游记》就是写西天取经;《儒林外史》就是写知识分子的众生相。那
么今天我们说《金瓶梅》的书名有没有讲究呢?
就我视野所及,世情小说在书的命名上多多少少有了一些讲究。关于《金瓶梅》,鲁迅在他的讲演录《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就说:“因为这书中的潘金
莲、李瓶儿、春梅,都是重要人物,所以书名就叫《金瓶梅》”。
《金瓶梅》之所以得名,就是以书中三个女主角姓名中的一个字连缀而成。事实是,《金瓶梅》以后的作品中主要人物的名字连缀成为书名还成了一种时
尚,在世情小说和才子佳人小说中就有《玉娇李》《平山冷燕》等等。
有的研究者则是从文本意蕴上发现了书名的隐喻。认为“金瓶梅”就是美丽的金瓶中插着盛开的梅花。因为小说中曾多次写到金瓶和梅花。
比如第十回、第三十一回描写西门庆设宴,桌上摆设均有“花插金瓶”;第六十七回写西门庆藏春阁书房摆设有“笔砚瓶梅”;第七十二回写西门庆书房里
贴着一副对联:“瓶梅香笔砚,窗雪冷琴书”。
由此可以看出,书名《金瓶梅》似确有喻意在②。
又有的学者认为,《金瓶梅》的含义,如果从修辞学借代的意义去理解,《金瓶梅》就是指书中的三个主要女性;如果从修辞学象征的意义去领悟,就不仅指
这三个女性了,它可以扩大到一切被男性玩弄的美艳的女性。
研究者指证,作者反复慨叹的“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就是最好的说明③。
我对目前的各种说法,采取的态度其实很简单,从外显层次上来看,书中的三女性是重要人物,书名就叫《金瓶梅》;而从深隐层次来看,特别是作者在全书
中所体现出的情感倾向,它的象征意蕴似也不能忽视,也许它确实是一切被男性玩弄的美艳的女性的象征。
从作者的署名到书的命名,严格意义上来说,在它流传过程中都会变成一种文化符号,它既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而不可随意更
改;但与此同时,它也会成为这人、这书的一种标志,成为文学发展过程和出版印刷过程的证明,而成为大众所共有、共享,这对于中国的古典小说来说都是这
样吧!
工艺品 · 金瓶梅
永远打不完的笔墨官司
一个国家的文学历史,实际上是一部又一部,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的作家作品产生、流通与承继的过程,归根结底,可以说就是作品的出现史。然而有
趣的是:作品的出现史也就是作品的争议史。 因为每一部作品一旦成为社会精神产品并为社会所有以后,它就再由不得作者去掌控了。
读者不妨思忖一下,中外文学发展史不断证明,不知有多少作品都在读者和研究者心中、书中、文章中不断地被争论着。而且越是名著,越是伟大的作品,
对于它的争议就会越大。
我想,这除了读者所处时代、所属阶层、认识水平、价值观、感情体验、审美力等等差异而造成仁智相异的诸多原因以外,其实,是不是还有一个更值得研
究的现象,那就是文学文本本身体现的情感的复杂性、题旨的多层次性,以及尤为重要的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所独有的特质造成的解读上的多元性和歧义性?
于是,针对一部作品的争论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眼下我们要研究的《金瓶梅》就可以看作是两极价值观的典型。
《金瓶梅》还在钞本流传时,就有了一个淫书的恶谥,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说此等书“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
哉!”
《金瓶梅》一经刊刻问世,袁照就说“其书鄙秽百端,不堪入目”(《味水轩日记》)。到了清代禁书之风日炽,认为是书“决当焚之”,预言谁印了它,
谁就要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申涵光《荆园小语》就说:“世传作《水浒传》者三世哑。近时淫秽之书如《金瓶梅》等丧心败德,果报当不止此。”到了现当代,还是有人说它是“淫秽
恶札”,而国外的汉学家,如美国著名学者夏志清在他的《〈金瓶梅〉新论》的长文中还是把它打入“三流”小说的行列,横挑鼻子,竖挑眼。
当下也有学者运用新的文艺理论去观照《金瓶梅》,把对立于现实主义的“自然主义”又扣在这本小说的头上。
与此完全相反,最早记载《金瓶梅》钞本的袁中郎,看了以后倍加赞赏,他说:“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他还将《金瓶梅》和《水
浒传》与他称为“外典”的《庄子》《离骚》《史记》《汉书》等书相并列,同称之为“逸典”(《锦忛集》卷四)。
明谢肇淛和《金瓶梅》的序言作者欣欣子同样给予该书以很高的评价。
到了清初,李渔把《金瓶梅词话》写定为《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并为之作评时,也明确表示“读此书而以为淫者、秽者,无目者也”。
继李渔之后,清康熙年间的青年批评家张竹坡,第一次写下了《第一奇书非淫书论》,清末的文龙又进一步阐述,在观点上毫不含糊,《金瓶梅》绝不是淫
书,是“淫者见之谓之淫,不淫者不谓之淫”。
到了上世纪,鲁迅著《中国小说史略》则把《金瓶梅》推之为“人情小说”的代表作,认为它对世情描写之真实和深刻,“同时说部,无以上之”。
郑振铎著《插图本中国文学史》,在“长篇小说的进展”一章也明确表示:“在始终未尽超脱过古旧的中世纪传奇式的许多小说中,《金瓶梅》实是一部可
诧异的伟大的写实小说”,还认为它的成就实在“水浒”“西游”之上,甚至是“中国小说发展的极峰”。
《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是的,较为准确、客观地评价一部有影响的小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特别是一部在文学史上带有争议的作品更是如此。中国人喜欢用“盖棺论定”一词来论
说历史人物,而事实上,历史人物往往并不就是可以“盖棺论定”的。
历史人物的所作所为似乎已被定格,不会再有新的言行,后人本可以给予一份客观、中肯的评价了,但是随着历史文化的发展,新资料的发现,乃至政治的
需要,历史人物虽已“盖棺”,但却难以“论定”。
君不见多少似乎被“盖棺论定”的历史人物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重新评估吗?历史人物尚且如此,遑论一部小说的作者和一部用文字组成的语言文本了。
在说《金瓶梅》这部小说的笔墨官司时,我想也不妨把自己摆进去,聊一聊我是怎样被搅进这场官司里面去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陆续写了一些有关《金瓶
梅》的论著。 在我的《说不尽的〈金瓶梅〉》中曾有一段话:
“书中所写,无论生活,无论人心,都是昏暗一团”,“不是他无力发现美,也不是他缺乏传播美的胆识,而是他所生活的社会过分龌龊。
所以他的笔触在于深刻地暴露那个不可救药的社会的罪恶和黑暗,预示当时业已腐朽的封建社会崩溃的前景。至于偶尔透露出一点一丝的理想的微光,也照
亮不了这个没有美的世界”。
这段话,至今我也没发现有什么错,但是却招来了一位学者的批评,并认为这种观点代表了对《金瓶梅》的一种“溢美倾向”!而论者的理由则是:
“怎能把全书的‘昏暗一团’委过于作者所生活的社会背景‘过分龌龊’呢?《西游记》作者与《金瓶梅》的作者几乎生活在同一时代,为什么《西游记》
又没那样‘昏暗一团’呢?
就是吴敬梓、曹雪芹所生活的雍乾时代,其龌龊程度也不见得比《金瓶梅》最后写定者所生活的隆万时代逊色多少,《儒林外史》和《红楼梦》也都极深刻
地暴露了他们那个社会的过分‘龌龊’,但他们的书却决不是‘昏暗一团’的。”
这段批评文字写来十分蹊跷,也颇令人困惑。
真理愈辩愈明。我们不妨试着把这个问题较为深一层次地探讨一下。众所周知,《西游记》和《金瓶梅》的作者,虽然“几乎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但是,一
写神魔,一写世情;一个是把创作的兴趣放在虚拟的、非现实的情节上,一个是追求现实性、纪实性;一个是浪漫色彩极浓,一个则是写实精神极强。
严格地说,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小说,可比性不大,它们只是分别代表当时小说创作的“两大主潮”(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即使如此,我
们也不能忽略吴承恩在他的小说中“讽刺揶揄则取当时世态”(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内容和特点。
因为任何有责任感、使命感的小说家都不可能忘情于现实社会。在《西游记》的两类故事中,就有一类故事明显带有影射明代黑暗政治的内容,如特别耐人
寻味地在取经路上直接安排了九个人间国度,明确地指出有些国家就是“文也不贤,武也不良,国君也不是有道的”。
吴承恩在这里只是撩起了幕布的一角,让人们看到所谓人间诸国到底是什么货色。它和小说中的那另一类属于涉笔成趣、信手拈来的讽刺小品很是不同。
所以前者所写的故事就是作家生活时代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等黑暗腐败现象的折射,它因超越了题材的时空意义而具有象征意蕴,让读者产生诸多的现实联
想。
这就是说,即使是神魔小说的《西游记》也没有忘情于对他生活的时代的暴露和讽刺乃至于无情的鞭挞。
至于说到我对《金瓶梅》所提及的那段话,即“无论生活,无论人心,都是昏暗一团”,其实鲁迅先生早就有言在先,即所谓《金瓶梅》“描写世情,尽其
情伪,又缘衰世,万事不纲,发苦言,每极峻急”(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看来,“昏暗一团”是明中叶以后现实社会的真实情况,“昏暗一团”正是当时社会的产物,何来“溢美之词”呢?
俗话说得好,一棵树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那么在同一时代背景下,也不会有两部完全相同的小说。因为相同的个性、相同的性灵、相同的审视生活的角
度、相同的审美力是不可能存在的。
至于对一位读者,一位研究者来说,首先我们要承认一个事实,即我们无权也不可能干预一位古代作家对他生活的时代,采取的是歌颂还是暴露的态度。
事实是,歌颂其生活的时代,其作品未必伟大,暴露其生活的时代,其作品未必渺小。在我看来,《金瓶梅》的作者,这位“另类”的笑笑生先生似乎永远
站不到阳光下,压抑他的是黑色的网络,于是他总是执拗地不愿写出人们已写出了那样众多的伪理想主义、伪乐观主义的“诗”,他不愧为小说界一条耿直的汉
子,他没有流于唱赞歌的帮闲文人的行列。
人们试想,彼时彼地,一个生而有才的人,只要写出了伪理想主义的“诗”,就意味着他加入了现实中丑的行列,那么《金瓶梅》就再也不属于这位笑笑生
所有,而小说史和小说界也就会抹掉这位作家的光辉名字。
总之,我看笑笑生建构的“金瓶梅”的艺术世界,是他对他所生活的现实和人心深深凝视的结果。
而在这种深深的凝视里,我们的读者就会随着他的笔锋运转,每读一句,停顿一下,发现一点新意,领略一下生活,深思一下灵魂深处,于是,作为读者会
蛮有兴味地一直读了下去,合起来感受一个艺术世界,一个有着作者自己发现的艺术世界!一个我们和作者一样发现的黑暗而丑恶的景象。
《说不尽的》
注释:
①杨义《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339页。
②③杨鸿儒《细述金瓶梅》,东方出版社2007年,第233页。
文章作者单位:南开大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宁宗一<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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