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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喜:因写诗 而改变命运的农民工

来源:爱乐趣网 时间:2021年07月16日 17:03

原标题:陈年喜:因写诗 而改变命运的农民工

陈年喜说:“我没接受过专业化的训练,写作是由内往外表达。因为我本身是大众的一员,对他们有无限了解。”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陈年喜 著 台海出版社·真故图书 2021年6月版

《炸裂志》 陈年喜 著 太白文艺出版社 2019年1月版

“一位注定不会被写入中国文学史的诗人。” 5年前,作家、编剧刘丽朵无意间看到陈年喜的博客后,写了一篇文章《编氓野史》,惋惜他高中学历“籍籍无名”,却又才华横溢,“这样遗世独立的乡村知识分子,今后必不会再有了”。

3年后,陈年喜的第一本诗集《炸裂志》低调出版,没有任何营销,封面设计简约老派。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本诗集再版了10次,发行量超过4万册,是余秀华的《月光落在左手》之后,另一本现象级畅销诗集。几乎与此同时,尘肺也结束了16年的潜伏,对他露出狰狞。

陈年喜没有被击垮,又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非虚构作品《活着就是冲天一喊》。这本书可以视作《炸裂志》的“续章”,名字取于他在秦岭金矿打工时写下的诗。

在笔记本上,诗人陈年喜随意“冲天怒吼”。而在现实中,作为巷道爆破工的他却缜密、隐忍、谨慎,在成千上万米深的矿洞中点燃炸药引信,哪怕工友瞬间就在身边“跑成了一团雾”。“只能默默地看着,默默地背过身去,作为男人大喊大叫是不管用的。”他平静地说,如同在谈论别人。陈年喜身材高大,音色很特别,苍茫沙哑,从听筒里传来,总让人想起一些形容词,诸如辽阔悠远、风尘仆仆。

访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其间有四五次因为他的咳嗽而暂时中断。

孝歌、小曲和说书人

陈年喜出生于1970年除夕,父亲取的名字里带着“喜”的祝福,实际上他的前半生却是颠沛漂泊,长期与危险、死亡相伴。

他的家乡在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一个山村,祖上据说参加了太平天国的农民军,从安徽一路讨饭过来。村子四周有陈忠实在《白鹿原》里写过的“塬”,宽大的峡河从村前弯曲流过,串起丹凤和河南卢氏县城,是“秦尾楚首”之地。

陈年喜的父亲是个木匠,走乡串户为人干活,有时兼行医,还粗通文史,能讲《史记》,会唱孝歌,是远近闻名的孝歌“歌手”。他的母亲像黄土高原上的女性一样勤劳,稍有不同之处,是年轻的时候喜欢哼唱地方小曲,把古老的歌词和哀婉的旋律烙进了陈年喜心里。

村里还有不时从河南宝丰来的说书人,他们像吉卜赛人一样云游四方,每次来就掀起一场盛会。陈年喜专门写过一首诗:

说书人看起来比秦琼包爷

都要苍老 至于名姓

没有人知晓 大槐树下

一把书尺 回肠九转

把一场人心里的九丈白蟒

一锏劈了

“我从小性格就很敏感细腻。”现在回想起来,席卷南北的打工大潮来临前,传统乡村社会最后那片民间文学土壤,给了他文学滋养。“受翻译文学影响,现在很多语言都有点欧化了。其实民间一些山歌、传统故事的语言也很好。它们没被很好地继承下去,非常可惜。”

1999年冬天一个傍晚,陈年喜匆匆告别一岁半的儿子和年轻的妻子,去秦岭深处的金矿做架子车工,开始了矿工生涯。他在博客里写过第一次进矿洞的场景:“如果不是亲历,你一辈子也想象不出矿洞的模样,它高不过一米七八,宽不过一米四五,而深度常达千米万米,内部布满了子洞,天井,斜井,空采场,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几经努力,陈年喜成为一名收入高,但也非常危险的巷道爆破工。具体工作是在矿山深处用钻机和炸药不断炸开山体,从碎裂的岩石中判断继续爆破的可能和潜在危险——“我拨开大地的腹腔/取出过金 银 锡 铁 镍 铜”。

这几年,很多学者和网友都为唐宋著名诗人做了行迹图。根据有限的博客资料,刘丽朵也梳理了陈年喜的“足迹图”。显示他足迹的星星在地图上到处散落,有的地方排得密密麻麻,“遍布祖国各地,其中不少位于荒寒的边陲”。

矿洞深处写出的诗

大地馈赠探险者和冒险者的同时,也奉上危险。有时,矿洞深处里真有盗墓故事《鬼吹灯》中不时出现的毒气。身高1.85米的他长年累月猫在阴暗狭小的矿道里,也得了很多职业病,比如风湿、颈椎病。

最直接的危险来自炸药。一次事故后醒来,他发现右耳再也听不见了,工友王二则被当场炸死——他是个在矿洞里一躬腰就是四五个小时的孤儿,喝了西凤酒还喜欢用跑调的嗓子唱京剧《四郎探母》。还有四川人杨在,“听说杨在一天跑得太快/跑到了炸药前面/跑成了一团雾”。认识的人中,前后有十多个死于矿难。

那些年,陈年喜的家累很重,父亲半身不遂,母亲患食道癌,妻子有甲状腺瘤,儿子在上学。全家人的主要衣食就指望他的平安,还有顺利拿到所有工钱。出名后,有一个问题他被记者们问了至少几十次:“你在那么艰苦和危险的条件下,为什么还有心情写诗?”

他的回答很朴实:“我只能不断去打工,家里需要用钱,孩子需要成长,父母需要赡养,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挣钱的人,逃无可逃,也退无可退。”完了停顿一下,再强调一句,“是真没办法。”矿工们内心的压抑没人诉说,要寻找各种纾解。有人下班就灌得酩酊大醉,酒醒了继续下井。有人喜欢通宵打麻将,眼睛杀得通红,不在乎输赢。还有人独自安静地对着机器琢磨,久而久之变成机器维修高手。

对陈年喜而言,他想到的是诗。很神奇的是,有时在上千米深的矿井里,脑子里会蹦出一句诗,出井就赶紧写下。后来颈椎不好了,就仰卧在床头,脖子下面垫上枕头,一只手捏紧平板电脑的边框,一只手一笔一笔写下一行行文字。“有个很老套的说法,写作是寻找一种释放口,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炸裂志》是他非常有名的一首诗,“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们晚年的巷道就能延长多少”,很多读者评价这是“近年来读过的最好的现代诗”。那是有一年三月,他在离家不远的河南南阳打工,那个矿是地表矿,不是很深。山上种满桃树,每次爆破桃树都会震动,桃花纷纷落下,洒得漫山遍野都是。

那天,陈年喜在矿洞下工作了整整8小时,刚抓着绳索一步步爬出洞口,累得气都喘不过来,就接到弟弟电话,说母亲得了食道癌,是晚期。“真的是晴天霹雳。挂了电话看到桃花我就想,我家的桃花也该开了,那几棵桃树是我妈栽的,很快栽下桃树的人也会像桃花一样凋谢,再也看不到花开了。当时特别特别伤感,回去就写了那首诗。”

参与者和观察者

“这些农民工诗人的命运是否会因写诗而发生改变?”2015年,在纪录电影《我的诗篇》北京首映式上,现场有观众提问。“没有改变。诗歌在这个时代不太可能带来收益,也不可能改变他们现实的处境。”导演秦晓宇说。

现在看来,秦晓宇的回答也不完全对。这部获得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的电影,有6位工人诗人参演,陈年喜是少数改变后半生轨迹的人。

最先到来的变化是不能下矿了。其实电影上映前,陈年喜的颈椎就经常疼得厉害,严重时打完炮眼都抬不起头。几个月后,在《我的诗篇》剧组支持下,他做了一个成功概率只有20%的手术。所幸非常成功,代价是不得不告别矿山。

2016年,陈年喜获得首届“年度桂冠工人诗人”大奖,10万元奖金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家庭经济压力。在授奖词里,评委会称他像传统中国的“游民知识分子”,辗转于社会底层,饱经炎凉,“思考全球化世界中普通劳动者的命运,从而将工人诗歌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随后,他还受邀去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演讲,是第一个走出国门的中国矿工诗人。

次年,陈年喜经人介绍去了贵州一家旅游公司写文案,包吃包住每个月工资4000多元,“这是我漂泊生涯里最安适的时间”。工作虽然轻松,收入也下降了。旅游公司上班要打卡,每天事情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成,之后的大量时间,闲不下来的陈年喜开始写回忆文章,陆陆续续发到微信公众号上。这些文章最后形成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陈年喜说,16年的矿山生活看起来那么漫长、寂寞,和形形色色的人萍水相逢,旋即又相忘于江湖,做的事其实都一样,打眼、装药、放炮、炸裂。只不过挪转地方,搭档从杨在和杨寨,变成王二和赵中国,“所以哪怕时间过去那么久,只要一进入回忆,往事自动就像放电影一般浮现,连细节都清清楚楚”。

他也承认自己既是矿山生活的参与者,也是观察者。比如以前就观察过矿工下班后洗澡,有人不讲究,从头到脚直接洗洁精一抹,有人会用洗发水和沐浴露。有人只有一条变黑的毛巾,有人带浴巾和面巾。“看着他们忍不住会想,以前他们生活怎么样,有什么习惯,想得很远很远。那些细节后来也成为写作的一部分。”

“刚才确诊尘肺”

2020年春天,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从农历新年就开始咳嗽不止的陈年喜,在老家中医院做了肺部CT后,确诊为尘肺。尘肺病人的咳嗽尾音常常带着尖厉的金属质地,似乎也预示着患上职业病是这行大多数人的宿命。

拿到检查报告后他静静坐了一个下午,没有告诉妻儿。“我知道,告诉他们也没有用。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生活的种种,他们茫然无知,像不谙世事的孩子。”下午六点,拿起手机给秦晓宇发去诊断证明的截图,附上几个字,“刚才确诊尘肺”。当天晚上,秦晓宇就写了一篇文章发到朋友圈,大段大段引用陈年喜的诗,为这位“游民知识分子”扼腕叹息。随后,有媒体报道了陈年喜的患病,买《炸裂志》的读者也更多了。

疫情来后,旅游业受到重创,贵州的公司不得不裁员。5月,办好离职手续那天,陈年喜又想起新疆喀喇昆仑山下的叶尔羌河。每到洪水期,当地人就在河边捡玉石卖钱。当时,他产生一个新的也是“最后的想法”:去塔吉克斯坦干爆破。“虽然充满危险和不可知,但也不失为一条活下去的路。”他了解到,一个老乡在那边签了三年协议,如果顺利,三年后就能拿到90万,“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他最终错过了每年一次的招工机会。到了年底,陈年喜发朋友圈说,2020年各种稿费有6万多元,一半吃了药,一半给儿子交了大学学费。

现在,陈年喜的写作更加务实了,要赚更多稿费和版税,趁身体不错,把经历都写出来。他的写作版图也在不断扩大,已经和出版社签下第二本诗集的合同,第二部、第三部非虚构写作的计划也提上日程,一本写尘肺矿工,一本写故乡峡河边的人物风貌,“我希望能像李娟那样持续写作”。

只是冬天北方的冷空气一来,他就更难受了,会长时间咳嗽,胸腔发出沉闷的轰鸣,像矿山深处的某种回响。“那时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很多人都建议他去南方过冬,那又要多一笔开支,“所以我就希望能有好的经济收入,让我有些自由的空间,度过一段冬天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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