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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印记》：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

来源：爱乐趣网时间：2021年07月01日 16:33

原标题：《时光印记》：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

姥姥

作者/冯惠媛

《时光印记》，冯惠媛/著，三晋出版社2021年1月第一版

姥姥今年八十岁。

姥爷在我出生那一年去世，到如今算来，姥姥守了二十八年寡。

他们是娃娃亲，姥姥有时候会跟我讲起他和姥爷的感情故事。我问她，你们之间有过恋爱吗？

她就眯起眼睛，似乎陷入回忆里。她说，结婚之前，我偷偷地看过他一次。他那个时候在秧歌队里踩高跷。我站在人群里，踮起脚尖，看到他踩在高跷上，摇摇晃晃，一会儿觉得很好玩，一会儿担心他掉下来，一会儿又怕你姥爷和别人瞧见我在看他。

结婚的时候，你姥爷给我娘家拉了一车麦子，算是彩礼。从此以后，我就进了你姥爷家的门。姥姥说这话的时候，半真半假的委屈中带着几分幸福。

婚后，姥姥很快怀了身孕，是个女儿。姥爷在外地当兵，姥姥去地里干农活。孩子小，就交给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太姥姥照看。那个时候，她的婆婆抽大烟，有时候烟瘾上来，顾不上孩子，就让孩子自己满院子爬。

那时候的农村，家里都有那种很大的水缸。有一天，出事了。孩子爬进水缸，淹死了。

姥姥伤心欲绝，哭得呼天抢地，死去活来。那时候，农村有一个习俗，没过周岁的孩子如果夭折不能埋，不能入坟，要扔到野外去让狼啊狗的吃掉。

姥姥很心痛，自己的丈夫又不在身边，争吵、埋怨，委屈应该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心痛。

因为伤心过度，姥姥变得体弱多病，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跟了她一辈子。后来在我妈妈几岁大的时候，姥爷复员回家。那时候姥姥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妈妈排行老二，还有大姨和小姨，姥爷对姥姥和自己的几个女儿，都很好。虽然是军人，但孩子们都愿意和他玩儿就是他身边一直睡着三个女儿的那种。但家里面有鸡蛋或者肉什么好吃的，一定是姥姥先吃。

那时候全国都在搞“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农民连鸡呀猪啊都不让养。为了姥姥，姥爷自己会偷着养一些兔子或者狗，养大了就宰掉给姥姥吃，或者偷偷拿出去换点钱，给姥姥买些营养品补一补。

在养这些家畜的过程中，因为缺乏防护措施，姥爷染上了肝包虫病。放在今天，这根本不算什么不治之症，但是因为当时医疗条件落后，加上违反法规定，得病后又不敢大肆声张，姥爷在他50岁的时候，因为这个病去世。

姥爷去世后，姥姥坚持没有再嫁。

我和姥姥感情极深，因为我是姥姥一手带大的。爸爸是警察，工作忙，有时候会到外地出差，所以，我跟妈妈住在姥姥家，但是妈妈也要上班，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姥姥在一起。

虽然那时候物资缺乏，但是那时候我是周围所有孩子中间穿得最好的一个。因为姥姥的手工活好，她会自己做盘扣，自己做旗袍，她还会做皮衣、皮鞋。我小时候穿的皮鞋都是她做的，甚至小时候吃饭戴的围兜，姥姥都给绣了花。有些小猫小狗的造型，她会先画下来，再拿线蒙在纸上绣。

姥姥家在皮革厂里，我就住在姥姥家那种连排的平房里，那时候没有热水，但是她每天都要给我洗澡。姥姥家有一个特别大的盆，比我现在用的浴缸还要大，我猜想应该是洗皮子用的。每天，她会早早放一大盆水，然后在院子里面晒。

那是盛夏的新疆，我午睡后起来，便会整个人泡在里面，正午的阳光把水晒得很热，甚至充满了太阳的味道。姥姥就会给我搓澡，梳小辫儿，蜻蜓和蝴蝶扑闪着翅膀，耳边萦绕着嗡嗡的声音，那个场景，我一生难忘。

步入社会后，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有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觉得自己撑不住了，想起林黛玉在《葬花吟》里的那句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便格外想念小时候姥姥给我洗澡的那一幕，而那个大盆，和那盆充满了阳光味道的水，也就一直温暖着我的童年和这个世界。

这成了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

姥姥的生活非常简单，也很自由，她对自己的子女从没有过特殊的要求。

我小的时候学钢琴，稍大一点，到十五六岁的时候，上学之外，自己可以做一些模特、表演、平面拍摄等兼职，每次赚到钱都会给姥姥。姥姥也不推辞，她就帮我存着，说要给我买嫁妆。

姥姥年轻的时候，性格很犟。姥爷去世五周年那一年，姥姥得了一场大病，切除了整个子宫，和三分之一的肠和胃。那场大病以后，参透生死的姥姥，性情开始变得温和，她慢慢喜欢上在教会里唱歌，她很喜欢唱诗，有时候她会拿回谱来，让我用钢琴给她弹出来，她在旁边轻轻地唱和。当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四周，或者夜幕降临，歌声在摇曳的烛光中飘扬，我仿佛谦卑地坐在天堂之下，既有对神灵和生命的敬畏，又激发了我艺术学习和创造的灵感。

后来上大学，有一段时间，我住的宿舍挨着卫生间，夜里睡觉，不仅有水流哗哗的杂声，还特容易返潮。有一次，我无意中跟姥姥说起这件事，她觉得这样对一个女孩子的身体不好，就把家里多年前一直舍不得用的狗皮拿出来，缝了一床狗皮褥子。后来我晚上铺着这床狗皮褥子睡觉，冬暖夏凉，果真好多了。

工作以后，见姥姥的次数也少起来。但每次见到她，她就总说想我。实在想，但又不敢给我打电话，怕我忙，怕我有的时候在开车，有的时候在在开会。夏天的时候，她在我爸妈的院子里给我种菜，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数一遍，玉米有几个，西红柿有几个，都要一一点清楚。如果哪天，她发现少了什么，被禽鸟破坏或者被人偷偷摘走，会一个人沮丧很长时间。

有一次，我给她打电话，说她给我做的鞋垫，我一直有在用。她便高兴得像个小孩子，邀功似地，说还要给我做最暖和的鞋垫，绣最好看的花。我说那多费眼睛呀，而且你已经做了好多，我还有得穿呢。

她说，我要让你等我走了以后，这些鞋垫也够穿。

听到这话，我捂住话筒，眼泪便无声地流下来。

（本文摘自《时光印记》，冯惠媛/著，三晋出版社2021年1月第一版。摘录时已获版权方授权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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